難怪第一，中國電影背后的秘密它都知道 -
4年前，有這樣一部電影，在公映一周前，被要求再次修改。
如約上映后，面對刪改爭議，面色疲憊的他只說了一句話，保持沉默。
一切解釋，電影見分曉。
婁燁，《風中有朵雨做的云》。
這是華語導演婁燁的第10部，同時也是他迄今為止最賣座的作品，6499.8萬（網(wǎng)傳成本花費5000w）。
講述廣州冼村舊改背景下，30年，兩代人的夢和生活。
這部電影有三個版本（以時長區(qū)分）：金馬影展129分鐘，柏林電影節(jié)版125分鐘，以及內(nèi)地上映的124分鐘。
今年6月23日，日本上映了129分鐘的完整版，也正是因為日版，大家得以看到刪減的痕跡，以及在國內(nèi)版一個鏡頭都沒有露，只出聲音的陳冠希 戲份。
日版上映后，電影幕后紀錄片也出現(xiàn)在資源網(wǎng)站。
婁燁的妻子馬英力導演，記錄《風雨云》婁燁從籌備到最終上映整個過程。你可以將其理解為，電影《風雨云》背后的電影。
《夢的背后》。
關于這部記錄片，肉叔的朋友@芒斯特 感觸良多，所以今天的舞臺交給他——
《夢的背后》在近期豆瓣“一周口碑電影榜”排名第1。
這部紀錄片第一次面世，是在2018年的金馬影展。
如今我們看到的《夢的背后》，比當時版本多了最后婁燁回答記者提問部分，片長多了3分鐘，共97分鐘。
《夢的背后》，讓大眾再次重新認識文藝公子婁燁。
紀錄片里，美國攝影師包軒鳴（Jake Pollock）用帶口音的普通話評價他的導演婁燁：別的導演在追求一個正確的結(jié)果，而他在追求一個正確的過程。
婁燁聽了說：我贊同。
兩部電影的靈魂人物都是婁燁。
《夢的背后》是過程，《風雨云》是結(jié)果。
《風雨云》豆瓣評分7.2分，《夢的背后》9.0分。
如果套用海明威的冰山原則，我們看到的《風雨云》是“八分之一”顯露在海面上，且經(jīng)多方鑿刻后的部分；《夢的背后》則挖出了冰山下的另一半。
化用豆瓣高贊短評的那句話，這另一半，不僅有婁燁創(chuàng)作的秘密，也有中國電影的秘密……
01
《風雨云》故事的核心是冼村。
《夢的背后》中，婁燁說，《風雨云》最原始的“劇本”就是由城市攝影師們記錄下的200多張冼村照片。
冼村是位于廣州CBD珠江新城的城中村。這個有800年歷史的村落隨著城市發(fā)展成為“洼地”——四周都是高樓大廈商業(yè)中心，冼村成為等待被拆遷改造的城中村。
各種原因三言兩語說不清，總之拆遷不順利的冼村，成為瓦礫廢磚遍地，居民依然生活的“奇異之地”。
婁燁說，拍《風雨云》，“要真的冼村、真的廣州，實際上里面踢球的孩子，全是我們的演員，它（冼村）是一個劇情和現(xiàn)實關系特別緊的存在?！?/p>
上為《夢的背后》，下《風雨云》開場
他透過照片確定了《風雨云》的幾幕場景，先有地點，再有戲：包括冼村、精神病院、廣州酒家（對，原本還有廣州酒家）等等。
他對場景、氛圍、服裝、攝影等一一提出要求，一個共同點：沒有痕跡的戲劇感。
叮囑化妝師，給演員化妝，畫完之后要像沒化一樣，最好還能看到臉上的斑斑點點。
這大概是宋佳 （飾演
你盡量別敷面膜
多抽點煙
喝酒熬夜組合一起來
她飾演的林慧，是一個只在少女時期綻放過的漂亮女人。
結(jié)婚后，丈夫多疑家暴，被關進精神病院。
又因為情人
親情、愛情、婚姻，都在撕扯這個女人。
她可以光鮮，但面目的光彩絕不會太滿，因為里頭藏著被傷害過的，怎么吃都補不回來的疲憊。
結(jié)果呢？
宋佳確實給出了一個懨懨，氣血有虧的中年女人，無論是表演還是皮相。
燈光師說，他按導演的要求打燈，“出來的效果感覺比沒打燈之前還暗?！?/p>
婁燁說：“這就對了?！?/p>
……這種做了不著痕跡甚至比沒做之前還“野生”的拍攝要求，延續(xù)到后制。
后期制作的工作人員感慨“別的導演后期都像打磨藝術品一樣把畫面弄得光鮮亮麗，婁燁要求粗糲感?！?/p>
（隔著銀幕都能感受到工作人員忍住不說出“粗制濫造”這四個字）
攝影師都對著鏡頭開玩笑說：別拍啦，別讓觀眾知道我們這片子調(diào)過色。
這種精心調(diào)制的“野生”風格，讓婁燁電影“不一樣”。
真實，但比真實多一層設計。
02
總有人會把《風雨云》歸為不好懂的文藝片。
《夢的背后》里宋佳坦言，婁燁的電影肯定不是沖著票房來的，她接《風雨云》，是因為喜歡婁燁的電影。
“不要千萬人的鼓掌，要捕獲一個人的心”。
婁燁的電影究竟獲得多少人心，很難量化，他從影多年來確實有著不少影迷。
但他的電影，確實不賣座。
包括《風雨云》之后、2021年的《蘭心大劇院》，婁燁有6部在內(nèi)地上映的導演電影。
最久遠的是1995年的《周末情人》，1.7萬元票房。
2003年《紫蝴蝶》300萬元。
2012年《浮城謎事》552.1萬元。
2014年《推拿》1272萬元。
2019年《風雨云》6499.8萬元。
2021年《蘭心大劇院》2170.7萬元。
《風雨云》是婁燁最賣座的電影。
《夢的背后》有一幕，在拍戲間隙，演員顏卓靈 、婁燁以及包軒鳴在酒吧聊文藝片和商業(yè)電影的對話。
在婁燁眼中，沒有所謂文藝片和商業(yè)片之分，反正導演、演員、攝影所有工種，在拍任何電影都必須全力以赴。
顏卓靈以自身情況出發(fā)，表示了“很難純粹當個演員”的無奈，婁燁借著醉酒的氛圍傷感回道。
從電影史的角度，你所知道的演員，沒有人能純粹當個演員，這是一個挺傷心的事情，但這是現(xiàn)實。我就告訴你，導演也不是一個純粹的工作，因為沒辦法純粹。
《夢的背后》確實能看到人稱“婁公子”對婁燁，沒辦法純粹搞文藝的一面。
所有人都認為婁燁是醉心藝術的翩翩公子，只有馬英力想告訴大家，身為導演的婁燁每天要面對多少糟心的大事瑣事。
譬如，原定的場地，說不能拍了。
一場砸茶幾的戲碼，婁燁要求道具組給一個真的、扛摔的真木制茶幾。
摔時可以用假的。
半夜拍這場戲，人一挨到，茶幾脆斷，拍攝工作無法進行。
婁燁氣得打電話質(zhì)問道具組，用6個“對嗎”上演一出理智（體面）地發(fā)飆。
為什么這么騙我啊
我現(xiàn)在就想知道是怎么回事
因為你干擾到我的拍攝了 明白嗎
如果你不干擾到我的工作 我完全不管
這是一個通常（基本）的規(guī)則 對嗎
這是一個游戲規(guī)則 對嗎
你應該很清楚這個規(guī)則 對嗎
現(xiàn)在這個規(guī)則已經(jīng)不存在了對嗎
你干擾到我的工作了對嗎
所以我現(xiàn)在讓你解釋你直接告訴我就完了
也就是你沒有做一個真的對嗎
攝制組開工到半夜，拍一個房車模型扭打戲份，拍完戲，片場沒飯了。
攝影組要自己出去找飯吃
理由是：“今晚做的炒粉太好吃，有不少人吃了兩份?！?/p>
看著饑腸轆轆情緒暴躁的同事們，婁燁忍著怒火打電話質(zhì)問制片組負責人，為什么開工六十多天，總有人沒飯吃的問題一直無法解決？
還當場逼著制片組主任跟全組公放道歉。
工作人員舉著制片組主任的電話正道歉
有重場戲的演員要請假，來客串的演員在片場發(fā)飆……他都得調(diào)停。
《夢的背后》只展示一個發(fā)飆的演員，不代表《風雨云》中婁燁只遇到一個會發(fā)飆的演員。
譬如《風雨云》上映之前，騰訊《貴圈》對文章《婁燁造夢》中就指名道姓提過，演員因為一場感情戲和導演有不同意見，放話“如果第二天導演堅持，他就不拍了，吩咐經(jīng)紀人訂好回去的機票?！?/p>
各種協(xié)調(diào)、溝通、斗智斗勇，在一百多天的《風雨云》拍攝過程中，應該是婁燁每天要面對的日常。
所謂的純粹導演，確實如婁燁所說，不存在。
哪來的安安靜靜婁公子，不過是每日都迎難而上只求拍到讓他心滿意足的畫面罷了。
當然，拍戲過程的身心疲累，與“等戲上映”的兩年多過程相比，不是一個量級的，這里不再贅述。
03
《夢的背后》不足的地方，可能就是視角方面。
畢竟這是馬英力的視角，觀察和敘事過程自然偏向婁公子，所以片中看到的更多是婁公子的無奈與堅強，有藝術追求與解決實際問題方面執(zhí)行力強并重。
但我仍然覺得，《夢的背后》，對于讓觀眾了解中國電影有貢獻。
作為一部紀錄片，《夢的背后》與電影《風雨云》互為補充，能看到《風雨云》在大銀幕無法呈現(xiàn)的更多內(nèi)容，也能看到拍攝這部電影的整個過程，更能從中窺探中國電影人的創(chuàng)作過程會有面臨多少共同或獨特的問題。
婁燁在《夢的背后》一段話，許多認真做事的電影人應該都有共鳴：
合格的電影執(zhí)行制片該是什么樣？
第一步，他應該懂片場部門的分工是什么樣的。
第二步，這些部門每天具體的工作計劃。
再往上一個臺階，要知道不同的工作人員，各自的工作習慣（工作流程）是什么，在此基礎上配合，這才是算合格。
可惜在國內(nèi)，前兩步都很少有人能做到，三步都能踩實的執(zhí)行制片，幾乎沒有。
且不說電影工業(yè)的問題，在紀錄片里，我注意到，攝影師包軒鳴尤為興奮。
婁燁的要求很多，近乎龜毛，絕對宗旨：電影要有紀錄片的觸感，必須有無痕跡的戲劇效果。
這要求和“五彩斑斕的黑”難搞程度旗鼓相當。
可是攝影師的興奮點卻在于，細——
好久好久好久沒有一個導演會對我的光這么有要求
很多東西有非常明確、仔細的要求
他的興奮在于導演有要求，導演更懂如何表達要求。
拍冼村的全景（也就是電影的第一幕），攝制組其實在前一天已經(jīng)有了一版。
婁燁雖然不滿意，但也知道，在拍攝受阻的彼時，已經(jīng)算是不錯的將就了。
他沒料到的是，攝制組又拍了一次，捕捉到的光線、機位，從高樓俯至冼村的鏡頭，讓觀眾對當時村落和高樓對比的情況一目了然。
這就是他想要的。
他出現(xiàn)了整個幕后紀錄片里難得的笑容，主動抽起了煙，止不住地夸牛*。
他和攝影師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：已經(jīng)很好了，再好也很困難，怎么才叫再好呢。
怎么才叫再好呢？
比“很好”，再好一點，再再好一點。
永不停歇。
相關資訊
評論
- 評論加載中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