創(chuàng)紀錄的香港票房年冠獲一邊倒好評!不娛樂不刺激的《破·地獄》靠什么成為爆款? -
12月14日(上周六),由陳茂賢執(zhí)導,黃子華、許冠文 、衛(wèi)詩雅、朱栢康主演的《破·地獄》在內(nèi)地公映,截至今日累計票房已突破7500萬人民幣,成績可喜。
不過更能令人咋舌的,還是本片在香港本埠的現(xiàn)象級熱度:自從11月9日上映以來,《破·地獄》已在港澳兩地(香港份額占九成以上)斬獲1.35億港幣票房,超越同為黃子華主演的《毒舌律師》(1.15億),加冕香港影史華語片票房冠軍。
在以娛樂性和刺激性聞名世界的港產(chǎn)片世界里,《破·地獄》這樣一部以殯儀業(yè)為題材、敘事寫實、缺乏視聽刺激的“文藝片”,居然能取得如此巨大的票房成功,首先要歸功于“王炸”級別的主演陣容。
黃子華近年來靠《還是覺得你最好》和《毒舌律師》的大賣晉身“子華神”,號召力如日中天;而年過八旬的許冠文,則是1970年代香港影壇的首位喜劇巨星,《鬼馬雙星》《半斤八兩》等經(jīng)典歷久不衰。
有兩代本土味濃厚、堪稱“香港象征”的巨星聯(lián)袂主演,《破·地獄》能取得破紀錄成績,從某種程度上說,并不算太出乎意料。
但《破·地獄》除票房爆炸之外,還能贏得港陸觀眾的一邊倒好評(豆瓣評分8.6,WMOOV評分8.2),就證明影片的成功絕非僅靠陣容、僅限于商業(yè)層面。
通過在華語電影中少見的殯葬儀式為切口,勾連起生者與死者、傳統(tǒng)與現(xiàn)代、父權與子女間的交錯糾纏,廣泛觸發(fā)包括各地華人觀眾對生命、親情、時代困惑的共鳴和感動……《破·地獄》“走心”的力量,才是它不會隨著時間流逝被淡忘的“流量密碼”。
“破地獄”是一種混雜了佛教背景的道教法事,相傳源于”目連救母“的故事,目連羅漢因見亡母在地獄受苦,在佛陀幫助下進入地獄,以禪杖打破地獄門,救出母親亡魂。
“破地獄”在抗戰(zhàn)期間由廣東正一派法師帶到香港,現(xiàn)是香港主流喪葬儀式之一。而電影《破·地獄》的故事,則起源于原婚禮策劃師道生(黃子華 飾)被迫轉(zhuǎn)行殯儀經(jīng)紀,和合作的“破地獄”喃嘸師傅文哥(許冠文 飾)在相處中產(chǎn)生的摩擦。
從慶祝新生歡娛的紅事到送別死者的白事,兼有幾分反差的荒誕和“揾食艱難”的心酸;而外行人接觸富有地域文化特色、浸透了本土宗教色彩的超度儀式,則構建了傳統(tǒng)和現(xiàn)代的沖突場景。
雖然《破·地獄》的初始設定稱得上有幾分商業(yè)喜劇的詼諧,展示“破地獄”這一法事的開篇甚至算是獵奇,但影片的鋪陳,從介紹人明叔(秦沛 飾)帶著道生為客戶移墳開始,就奠定了死亡主題作品應有的肅穆和沉重。
由此開始,電影以“新學徒”和“老師傅”的對立為引線,通過四五場葬禮的推進,在青年男性及家人、母親及幼子、同性愛侶等顧客的悼亡百態(tài)中,展現(xiàn)生離死別的世間萬象,既打動了觀眾,又探討了“服務生者或死者”、“方式是傳統(tǒng)或現(xiàn)代”等葬儀觀念之分,見證了道生和文哥的化敵為友、理念互滲。
影片目前最為出圈的金句,也是詮釋影片對葬儀理解的一句臺詞,是道生所說的“生人也需要“破地獄”(超度),生人都有好多地獄,殯儀是做給生人看的”。對亡者家屬情感的充分理解與尊重,難免會與宗教世界觀中輪回轉(zhuǎn)生、靈魂不滅的理念產(chǎn)生沖突。
終身食素、嚴苛遵循傳統(tǒng)職業(yè)法則、以極致虔敬之心對待死者的老師傅文哥,篤信源自佛道神話的輪回觀念,認為讓死者能夠安心投胎,是自己這一生做“破地獄”法事的意義,故而會覺得顧客甄女士(韋羅莎 飾)想要將兒子遺體防腐永存的不舍,看作不可原諒的自私。
而道生起初雖商業(yè)思維入腦、策劃闖禍,但在文哥的言傳身教之下,即使自身世界觀偏向生者和現(xiàn)世,卻也學習并展現(xiàn)出了他尊重逝者、伙伴、客戶、身邊人的君子品性,自給人帶來一份信任和安心。
而“介入”殯儀生意,與文哥成為合作伙伴,也讓道生冥冥之中成為了推動文哥反思自身理念、促成郭家親情關系和解的橋梁。
這就聯(lián)系到了影片除雙男主喪葬理念沖突外的第二條、也是后半段更加著力的一條線索:通過對文哥與兒子郭志斌(朱栢康)、女兒郭文玥(衛(wèi)詩雅 飾)間親情悲劇的刻畫,描繪經(jīng)典東亞家庭的困局與和解。
在片中將民俗和更深廣家庭主題關聯(lián)起來的,是文哥集父親、師父、傳統(tǒng)儀式傳承人于一體的復合身份。他曾違背兒子意愿將其領上喃嘸師傅之路,又極盡嚴苛挑剔,最終逼得兒子逃離;因“女人污穢”的祖師爺陳規(guī)拒絕讓女兒接班,并使她產(chǎn)生從未被父親認可、接納的創(chuàng)傷真空,轉(zhuǎn)向與父親工作相對應的救生員職業(yè)。
崇拜父親、渴望父親、痛恨父親、最終原諒父親……這不能不說是許多中國傳統(tǒng)家庭的親子情感縮影。
而正是在道生這位“不速之客”的闖入后,文哥不僅意識到了儀式“超度生人”的意義;且在對子女的歉疚驅(qū)使下,最終以死降下“罪己詔”,實踐自己世界觀的重建,完成對子女的救贖。這種充滿了溫情的超脫和決絕,父子、父女間夾雜著恨意、不甘、歉疚、隱忍,最終又“終歸是爸爸”的愛,或許正是刺穿太多觀眾的穿心之箭。
也正因父愛和懺悔展現(xiàn)得情真意切,《破·地獄》才能在最后文哥葬禮女兒破格執(zhí)掌“破地獄”儀式的爆發(fā)中,兼而完成“破”傳統(tǒng)糟粕和有毒家庭關系、同時也“守”住家庭孝道溫情和煙火氣的雙重作用。
當然,針對影片中的親子關系,網(wǎng)絡上有部分批評之聲,認為無論是老古板父親的觀念轉(zhuǎn)變和懺悔,還是受傷極深的子女的原諒,都似乎顯得過于輕易和理想化,有“包餃子”大團圓的嫌疑。這種批評不能說是沒有道理,畢竟現(xiàn)實生活中,我們更??匆姷?,還是一路犟到頭、“死也不肯認錯”的父親,以及控訴“原生家庭傷害”讓其留下終身陰影的子女。
而且,大笑匠許冠文這次的銀幕形象固然古板,但他本人的氣質(zhì),終歸還是帶著輕松、和善的一面,這讓《破·地獄》所呈現(xiàn)的傳統(tǒng)親情“地獄”,也不那么具有令人窒息的壓迫力——影片呈現(xiàn)的父親與和解,終究還是屬于藝術想象的美好愿景。
不過,從另一個方向解釋,這個溫情色彩濃厚的光明結(jié)尾,同樣可以理解為對“傳統(tǒng)”自身堅實性的解構:很多我們認為古老的、堅不可摧的“祖宗之法”,其實并沒有那么理所當然。正如“破地獄”儀式其實是1940年代由廣州入港、1960年代才在香港成為風潮的“偽傳統(tǒng)”,“傳男不傳女”的喃嘸師行規(guī)、乃至父親權威和自我的至高無上,就必須那樣不動如山、不容軟化嗎?
中西并用,古今融會,實用主義卻又溫情濟世,一切為了生者的幸??紤],這就是香港精神本身。而在《破·地獄》中,這種香港精神的化身,就是黃子華飾演的道生。
相比作為片中矛盾聚焦的父親文哥,名義上一號主角的道生,其實更像是一個用來見證其他角色的“鉤子”人物。說到底,道生是那類基于共情和尊重的“調(diào)解者”,有了他鼓勵郭家父女拿起協(xié)商、溝通、坦白的方式,有了他對葬禮客戶們的悉心尊重,具有建設性和寬恕、療愈效果的愛,才能重新生長起來,讓所有人解開心結(jié),得到解脫,積極地、“不計較”地走自己未完的路。
對于在文化中向來諱言談“死”但又重視葬禮,篤信天命但又在信仰方面不那么執(zhí)著的中國人而言,對永遠執(zhí)著于擺脫父親影響、卻又渴望得到父親認可的中國子女而言,《破·地獄》教會我們的精神指引,是參透生死,但還是要積極達觀地好好活著。
《破·地獄》有獨屬于香港的濃烈文化基因,扎根本土,應時應勢,撫平隔閡傷痛,與民心共感共鳴——其實近些年在香港本埠大賣的港片,大多都有這些特點,《破·地獄》的巨大成功,象征著這股“港片本土風潮”又一次攀登頂峰。
當然,我們在稱贊港片《破·地獄》打通了香港人淚腺、體現(xiàn)了香港精神的同時,須記得片中的南音、二胡、大紅袍,須記得影片片尾引用了白居易《自覺二首》中的詩句:“斗擻垢穢衣,度脫生死輪。”《破·地獄》屬于香港,但也能被全體中國人和華人的生命經(jīng)驗所共享——也正如同樣曾感動過我們的《人生大事》(大陸)《孤味》(臺灣)和《姥姥的外孫》(泰國)一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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