汪海林:為了這句話,我可能要賠上一萬塊 -
今天的活動是宋方金的新書發(fā)布會,宋方金的《上元燈彩圖》我看了,寫得很不錯。那么...今天我的任務(wù)完成了,下面開始說說我的事兒。
最近,我吃了一個官司,暫時...輸了。有一部電視劇,海報上寫的是根據(jù)某某文學(xué)網(wǎng)站作品改編,沒有作者的名字,只有網(wǎng)站的名字,這事兒跟我沒關(guān)系,但我有點中二,就說了一句這個網(wǎng)站是2B。現(xiàn)在,法院判我賠償一萬塊錢,還要給人家道歉。道歉倒沒什么,我主要是心疼那一萬塊錢,行業(yè)寒冬,能掏一萬塊錢的人不多了,瞧瞧,我就是說了一句話,損失一萬塊錢,教訓(xùn)很深刻啊,這讓我認識到,不論什么情況,不能隨便說誰是2B,哪怕它真的是。
我上次跟2B產(chǎn)生關(guān)系是在高考,需要削那個2B鉛筆,這次我削得是2……好險,我差點又損失一萬塊錢。有些話,當講不當講,有些話,是叫不知當講不當講。
《水滸傳》里邊,鄆哥是個賣水果的,他對武大郎說了一句不知當講不當講的話,這句話改變了王婆、潘金蓮、西門慶包括武大郎自己的人生。也改變了劉震云老師的人生,因為劉震云老師五百年后對潘金蓮還念念不忘,寫了《我不是潘金蓮》。要不是五百年前鄆哥那句話,就沒有劉老師這本書。感謝劉老師,不,感謝鄆哥。
其實,我們知道,所有當講不當講的話,您就別講了,太招事兒了。
(圖 / 陳軍 Viltrox)
這些年,方金跟我,對影視行業(yè)說了一些“不知當講不當講”的話,今天,沒想到王婆、武大郎、潘金蓮和西門慶都死了。方金和我還活著,我們罪孽深重啊。
其實我也想不講了,但總有朋友鼓勵我,你講得好,你比宋方金講得好,你要多講。我說:你怎么不講?對方說:我又不傻。
今天的主題是人活一句話。有一段時間,我們影視行業(yè)特別流行用一句話概括你的劇本,你要是概括不出來,你的劇本就是不行。那段時間,我們的編劇都瘋了,都在找那一句話。四大名著概括成一句話就是:西游記——瘋狂的猴子;紅樓夢——瘋狂的石頭;水滸傳——瘋狂的哥哥;三國演義——割割是最棒的。
事實上,我們無法用一句話概括《哈姆雷特》,因為它不是一個王子復(fù)仇的故事,它是一個講述了400年依然講不明白的故事。所有優(yōu)秀的作品都無法用一句話概括,包括劉震云老師的《一句頂一萬句》。我們創(chuàng)作,不是為了給這個世界貼上說明書,讓讀者和觀眾方便使用。那將是一個空洞的世界,墮落的世界。簡陋的藝術(shù)作品會把人的頭腦變得越來越簡陋。一葉知秋,但秋不等于一葉,秋后的螞蚱首先表示不服,還有秋天的碩果,一灣秋水,一身秋膘,一條秋褲。所以,一滴水代表不了大海,真能一句話概括的作品,你能想象它能差成什么樣。那些認為作品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的人,那些認為遛狗可以不栓繩的人,那些認為可以用炸彈轟炸醫(yī)院炸死兒童的人,那些往大海里倒污染物的人,那些拿到劇本不付尾款的人,那些在海報上消滅作者的人,都是人類進步的敵人。
我們將利用一切機會,用最惡毒的一句又一句話,去否定他們,去詛咒他們,這是一個寫作者的天職。
(圖 / 陳軍 Viltrox)
其實,當講不當講,就是打招呼,因為真正想說的后邊的話不好聽了。以前的人,壞話不直接說,先緩沖一下?,F(xiàn)在是這樣:有一句mmp不知當講不當講,你就知道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要罵人了。瞻前顧后、首鼠兩端的一句話,直接變成mmp的語氣助詞,這也是一種態(tài)度。我和方金有一次吃飯,一邊有一個年輕人就說:哥,活著太累了,我想平躺。方金普通話說不好,聽也聽不太準,說:就你?平趟?你是黑社會啊?那年輕人說,哥,我說的是,平躺,tǎng。方金說,哦,什么平躺,你說的是躺平吧。汪老師你給解釋一下,什么是平躺,什么是躺平。我說:方金說得也沒錯,只有平趟的人才可以平躺,平躺是黑社會。“那躺平呢?”躺平是社會黑啊。
去年諾貝爾文學(xué)獎獲得者安妮·埃爾諾說:我寫作是為了給我這樣的人復(fù)仇。我說嘛,難怪我總覺得自己大仇未報。
從現(xiàn)在起,我要像準備諾貝爾文學(xué)獎的獲獎詞一樣準備我的道歉信,二審我要是還輸了,不用法院催促,我將搶在所有的強制措施之前,搶先發(fā)表我的獲獎感言……不,獲歉感言。
我將從遠古的一棵大樹講起,因為我們的祖先獲得了火種,火種給我們帶來了篝火,篝火給我們帶來溫暖,溫暖讓我們在黑夜里,得以圍著篝火在大樹下講故事。故事的講述者,是人類精神的國王。
但是,當《阿Q正傳》不再是根據(jù)魯迅作品改編,而是根據(jù)北京晨報副刊作品改編,王寶強也就不再是王寶強,《八角籠中》的署名將是少林寺弟子導(dǎo)演,少林寺弟子主演,少林寺概括了王寶強,取代了王寶強,融化了王寶強。故事的署名者不再是人,而是那棵大樹。
這樣一個世界,我不知道有什么可當講的,編劇,作家,你的名字無從知曉,你的事跡永世長存。這難道不是一個理想社會嗎?每個人都不用實名,唯一的隱患是,作品出了問題,不知道該封殺作者還是封殺大樹,如果是大樹,萬一作者里面有壞人呢……
我很抱歉,關(guān)于編劇在電視劇海報上的署名,我們爭取了二十年,現(xiàn)在電視機都快沒了,編劇的署名依然是個傳說,不,傳奇,白娘子傳奇,千年等一回,是誰在耳邊,說署名永不變……西湖的水永不變,我情愿化作一團火焰,啊...啊...啊...至于電影,在某電影節(jié)(我擔(dān)心又輸一萬塊錢,我就不提名了),在這個電影節(jié)上,有80%的海報上沒有編劇的名字。為此,我要向所有制片方、出品方、電影節(jié)主辦方道歉,這20%的編劇太不自覺了!居然觍著臉出現(xiàn)在了高貴的寸土寸金的海報上。
我還應(yīng)該向大樹道歉,畢竟,大樹雖說不是每一次,但有的時候還是給作者署名的。本來,大樹底下可乘涼,現(xiàn)在說出名要趁早,吃屎要趁熱,現(xiàn)在大樹都是趁熱的。
所有的編劇、作家都應(yīng)該在這個明晃晃的秋天,站出來道歉,為我們的堅持道歉,為我們的無能為力道歉,為我們的堅持無能為力道歉。
武松在血濺鴛鴦樓之后,在墻上用鮮血寫下:殺人者,打虎武松也。這是多么強烈的署名意識啊,你們非要等到他殺人以后才知道嗎?
是的,我們不應(yīng)該糾結(jié)于作品署名這樣庸俗的事情,更不能學(xué)武松在墻上亂寫亂畫,我們應(yīng)該放棄一切署名,如同一個真正的犯罪分子,隱姓埋名,躲避我們的仇家,躲避那些與美好不共戴天的人,就讓我們悄悄地寫作,悄悄地生活,悄悄地死去吧。作者為什么要寫作?是為了寫出作品,得到世界的一個吻,是為了寫出人們頭頂上飄忽不定的那片云。我們可以忘卻那個吻,但不能放棄那片云??v使?jié)M身傷痕,我們也要留下那片云。是的,就讓我們的名字鐫刻在永恒的時光里吧,而不是在骯臟的海報上。
關(guān)于署名,最后還有件事兒。27號有一部電影叫《二手杰作》上映了,于和偉和郭麒麟領(lǐng)銜主演,方金在里面演了個角色,大家可以去看,片頭字幕主演里面就有宋方金。作為編劇宋方金,從來沒有登上過電影字幕的片頭,作為群演宋方金,不但登上了字幕,還是個片頭,悲哀呀!我為方金感到悲哀!我更悲哀的是,這個角色劇組的第一人選是我,因為檔期的原因,我沒去,就推薦了方金去演,所以,我想告訴大家的是,一、我本來也可以登上片頭字幕;二、方金不要嘚瑟,在《二手杰作》這部影片中,你演的是一個二手角色。而且,大家去看一下,方金在那個電影里邊,每件戲服都不合身,因為那是我的尺寸。
謝謝大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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